【舟渡】平深渊

*原著paro,人物属于甜甜,ooc属于我

*1w+ 一发完 

*噩梦,事故,套戒指

  

1.

  “我说过我喜欢能看见脸的。”

  骆闻舟义正严辞的撩了一把手下费渡的长发,与他的语气十分不搭调。“师兄一把年纪了,自制力又不太好,玩不起你们小年轻们喜欢隐忍禁欲的美感那一套”,说罢,他板住费渡肩膀的手又用了点力气。

  费渡没怎么抵抗,顺从的翻过身来,一挑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时刻都能了解、触碰你……”骆闻舟手抚过费渡没有几两肉的身子,触到的那块薄薄布料,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他这人民公仆半年死工资加起来也供不起的高级货。“所以你,能不能把三天两头把自己关起来干的事、倾诉的话都改放在我这?”

  划过腹部时,手感有些细微的起伏,这块平坦的皮肉上不知道添过多少新旧不一的伤口。

  自从发现费渡在别墅的地下室,骆闻舟时刻都紧绷神经上的那根弦,一点轻微的信号都立刻能让他进入警戒状态,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这好不容易捞出来、轻薄绕指柔的水流就又决绝的抛弃了他,重新溜回给予阴暗的泉眼。

  “我们已经很亲近了,师兄。”费渡不动眼色,冷静的推拉,他说话的表情总带着些许疏离,眼神也始终都在躲避骆闻舟直射过来的炙热目光。

  这表明状况的态度着实正常。明明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问题,却依然令拿下过无数件要案、救下无数条人命、抢下过无数姑娘流离失所钱包的骆大队束手无策。

  抵抗的微表情、不进反退的攻击、冷静的四两拨千,骆闻舟这种情况见的次数甚至多过他做过的饭,摆平反抗的嫌疑人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可一旦对方是费渡,就通通都成了他的知识盲区。

  费渡好比一个漂亮的玻璃罐子。他透出来的样色时不时在变换,或明或暗,亦或是透明。骆闻舟曾一直以来都感觉自己只能站在那只美丽的罐子外,他轻易就能触碰那冰凉华丽的表皮,却摸不到那缕变幻不定的灵魂。

  骆闻舟俯下身,想用亲密行为去代替与费渡的言语博弈。他从费渡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来后,似乎再博不过费渡的满嘴“荒唐”言。

  大是大非之事上还好,只是当动了情走了心后,骆园丁空有满腔修剪枝桠的热血壮志,却不自觉的对坏孩子的态度从事事矫正变成了打不得骂不得的“中国式溺爱”。

  一吻过后,骆闻舟舔舔嘴角,心满意足的调笑费渡,“你小子就只会脑子转得天花乱坠,还有嘴上跑火车,胡说八道得好像能随时变轨车祸。可论真做起坏事,除了会从容不迫一刀刀放自己的血,刮自己的骨头外,连一句无关的唾沫星子都舍不得吐给别人,生怕污了无辜之人的空气。”

  而费渡又在扭动胳膊,想挣脱出手。这种情况他俩僵持过不知多少次,每每都以骆队长使出身手矫健的擒拿作为结尾,然后某人乖乖挨摸,或挨操。

  他们两个就这样僵持,上位者又想这么结束今天距离上班已不到五小时的斗智斗勇,可猝不及防,费渡更激烈决绝的抵抗让他毫无防备,甩开他的霎那间令人一愣。

  然后网里的鱼儿竟一摆尾,三两秒钟就消失了,只留给骆闻舟一个削瘦冷漠的背影,他感到一阵晕眩。

  “师兄。”这声开头并不轻挑,骆闻舟眯起眼睛,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而费渡清冷的声音一句一句,源源不断从双耳灌进来。

  “为什么你总是在自诩世间一切温暖为所谓正义,又乐于把自己强行塑造成一个人民教师的形象,还试图改变并强插进别人的生命里?”

  “你的血性,热情除了能感染感动你自己,能带给他人的除了惊愕困扰外,还能怎么样?”

  “含冤而死的警官们、绝望哭喊中被侵犯的儿童、无辜背上污蔑的平民百姓、还有你意识不到的,城市里恶毒龌龊的污垢。”

  “司法除了会马后炮的假面热心努力,安抚群众,做自以为绝顶聪明的决定去维持只能蒙骗自己的‘和谐’,别的还又能做什么?”

  “一切的罪恶滔天皆有源头,可如巨浪洪水,淹没掉每一个看似无辜却千丝万缕联系的‘局外人’,不是你能管得过来的。”

  “不仅如此,另外还有我这种出生了就被天定命运的人,你顾得过来么?”

  “你救与不救他们,拉与不拉那一把,结果无非是会不会搭进你自己的命,其结果从未有,也不可能有改变。”

  “我丧失了十分珍贵的东西,那是你从来没有过的,所以你现在也没有资格来裁判我。”

  “如果我出事了,就算你知道,你能在当场穿越来救我吗?能保证在场的人也毫发无伤吗?”

  一句句气若游丝的反问钻进耳朵里。骆闻舟还没来得及反应费渡今天怎么舍得这么多唾沫,他眼前开始愈发变黑,他攥着手,张嘴就要反驳,可浑身就像是被箍了条铁网,这条网不仅覆住了身体,也勒住了他的脖子,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他想要伸手抓住这声音的源头,却僵硬的一动都动不了。仿佛在五指山下静止了五百年的美猴王,却给佛祖封住了全部法力。

  “师兄,深渊不够可怕,而我本身就是一条深渊,所以我更不怕,就算是哪一天死了、腐烂了,也只是罪有应得而已。”

  那声音似是自带混响,一次次交叉,击打骆闻舟本就不太清醒的头。

  “嘭。”从大门方向传来的哑声,一声渐短的尾音入耳,突兀的瞬间结束了余音绕梁。


2.

  骆闻舟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伴随着闭门声,嚯愣一下睁开了眼,同时蹬出了两下二八架势的猛然抽动。

  骆一锅随着挣动被结结实实的从它爹胸口上给甩了下去,甩得四脚朝天,小鱼干肉罐头满天飞的梦也被打断了,它不满的睁开眼。

  本来睡得安稳,突然被吧唧一下拽回啥都没了都现实,骆一锅很气,睡梦中被怼醒难道不可堪称猫生第一苦难?

  猫爷探头想爬回去,可瞧见铲屎的胸膛正起伏不定,权衡利弊后圆咕隆咚的瞳仁连半圈都没转完就又闭上了,吃得饱了还要睡得沉,扰朕清梦的帐等明早再跟你算。

  骆一锅咕噜噜的喘几声算作抗议,心不甘情不愿的爬到床尾窝成一团,继续打呼去了。

  他娘的。

  骆闻舟心里骂了一句,这死猫,古有鬼压床,今有猫压爹,还让他做梦被它娘怼了一通。吃里扒外的东西,早晚让你眼睁睁看着我生炖鲫鱼再当你面前喝掉,以儆效尤。

  呼出一口浑浊的空气,骆闻舟又花了两秒才确认刚才是无稽幻境,而自己的确是回到了现实。

  他顾不得活动一下疲乏使劲的手脚,只腾出空白了一眼骆一锅这个罪魁祸首,然后立刻急切的歪头向身边寻找。随后轻而易举的看到了颠鸾倒凤温柔乡后,每个男人都期待的幸福景色。

  床边微弱的夜光灯还开着,映在枕侧爱侣精致的侧颜上。背对着光源的脸全都被勾勒出一层暖黄的柔软,像个喜欢捣蛋,不太纯洁的天使。

  骆闻舟想到这,刚炸毛的心稍稍地被抚平了一些。而后才发现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正半眯着,专注但又有点迷茫的盯住骆闻舟的脸。

  不难看出这位浅眠的公主也被震醒了。

  而至于公主大人为什么并未有愠色,他软绵绵的解释道:“我正做着梦,费承宇让我吃毒苹果。咬下去前一口被你抽搐给拉回来了。”说完将一根手指从对方的喉结轻滑到胸膛。“师兄救命之恩,奴家该以身相许才是。怎有生气的道理?”

  “……”骆闻舟下意识瞄了下床尾的一锅,没在胸上啊,怎么我还喘不过气儿来。

  费渡看他愣住,也没说是他怕扎手才没有一巴掌呼上骆王子已生出稀疏胡茬的嘴巴子。

  “所以,怎么了师兄?”睡美人折着手臂,用气音询问对面巨型又惊神未定的老狼狗。

  “没事,梦里你把毒苹果吃下去晕了,我着急…”骆闻舟在费渡瞧来的探寻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闭上眼,“我着急想把你操醒。”

  费渡一根手卡在骆闻舟胸肌之间,上不去下不来,他翻了个白眼,果然是毫无情趣的一老一。“我们真配,都没童年。”他把手指抽回来,“如果我小时候把白雪公主的结局改成这样,费承宇说不定会赞许的看我一眼。”

  骆闻舟彻底醒了,却突然生出一种没由来的孤独感。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头。“……费渡,案子结了,案底翻了,人救了也不少,最深的树根摧枯拉朽、被我们连根拔起。虽说不一定干净,但一定是一个好的开始。”他向费渡逼近,“你听好,你招惹了我,惹得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要是你再敢拉开腐烂的棺材板还想钻进去,我保证我可以手拽五百吨TNT,不能威胁你向我光明势力投降靠拢,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骆闻舟伸手越过费渡背光的脸,去关他身后瓦数不高的壁灯。他倏地将光灭掉,然后翻回来抱紧了身下的人。“别想着蜗牛缩壳,我不准。我警察头子当了这么多年,从未有手下人对我质疑,你好歹也算公安局的一份子,自然也不能违抗我的命令。”说着说着,手臂逐渐收紧,“不行,不准。”

  “好好好,我向您老人家的恶势力投降,做费派最大的叛贼,您看行吗?”费渡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不得不伸长脖子保证顺畅呼吸,他想在他自己把自己搞死之前,可能会先死在爱人怀里。

  啧,好像也挺浪漫的。

  说到这,他大发慈悲,用嘴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骆闻舟的侧脸,不出所料,扎得慌。

  过了半晌,骆闻舟闷闷的“嗯”了一声,手下却没有松开的架势。费渡感到很无奈,只好边推边哄,“那您能先放了小贼我吗,法官还没发话,警犬先把嫌疑人咬死可不好。”一把年纪了还越活越回旋,耍起赖就像个孩童,不给甜头不撒手。

  “亲我。”狼犬发话,猫咪没有不宠的理。

  费渡不太温暖的嘴唇又一次贴上来。

  

3.

  骆闻舟很想就地把费渡再办一次,把对骆一锅这小畜生的气也撒在卧室里算了。

  米青虫上脑,所以他没考虑费渡为什么会这么配合,甚至还冲他勾魂儿似的笑。

  距离上班还有五个小时,打两炮够用,所以他正在啃脖子的时候挂了陶然的电话两次。

  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他正要扒费渡松垮垮的真丝睡裤。

  “接一下吧骆队长,万一是急事儿呢。”费渡伸手把电话扯过递到骆闻舟眼前。

  九点五十二。

  陶然在接通的一瞬间,大妈般苦口婆心的崩溃声就从通话口撕心裂肺的传进来。“祖宗啊大爷!你今天负责主讲的结案报告会啊,奖状锦旗比你都早到,优秀表彰头等就要给你你忘了?你人是要去结婚吗?我告诉你外地来视察的领导全都在这,就连坐轮椅的拄拐棍的秃顶的退休的都没差,除了你也就看门张大爷没在这听讲了,你再不来停职文件上的墨水名字都没你份儿!”

  骆闻舟的脑仁子又开始嗡嗡震动起来。

  他忘记三天前陶然突然扛来几捆遮光布说要给他们改善睡眠质量,由于费渡虽然已经痊愈但走路还是不敢使劲,三个人笨手笨脚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窗帘扯下来全换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新布。晚上幕布一合,外头就算是原子弹爆炸也一丝光都别想透进来。

  他扯开那两块布,刺眼的阳光“滋”的一下,像柠檬水一样挤进他的眼睛。

  还有,敢情费渡又把他闹钟给关了!

  十点十五。

  骆闻舟“咣当”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在全体新老刑警的注目礼下冲上台,皮笑肉不笑的接过老局长手里僵硬了快一分钟没人接的锦旗。

  两个小时里他顶着春季限定鸡窝头,和无数各地的公安局局长、大小干部、优秀组员一起合了影。持有锦旗的手臂都快形成了肌肉记忆,举起来的时候就配着顶亏心的笑。

  昨儿个郎乔电脑桌面上打开的励志小文章,标题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人生不会一帆风顺。”

  骆闻舟出门去食堂的路上,惊觉自己与各个领导杂草丛生的英俊合影已经被放大了十倍,挂在大门外公告栏上,荣誉题头下。

  太丢脸了!

  这导致后来骆闻舟当场励志,要整整一周早起上班,不能压线进大门。

  当天晚上费渡没来接鸡窝大人,发了短信,说参加个邀请会,得配合访问团一起住酒店,晚上不回家了,明天可能也晚点回去。

  骆闻舟本来就窝着气想回床上好好教训一下小病人,接到短信,一时间想骂他腿没好利索又瞎乱跑,淡定了一会儿后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这点死工资估计是养不起那条费“锦鲤”,还是让他自给自足得好,软饭该吃还得吃。

  他回了一句“好”,心想等明天再收拾费渡这个崽子,想了想,又转而顺便去市场上买了条鲫鱼。

  “等我明晚就把鱼炖了,你和骆一锅都得给我在旁边看着!”

  骆闻舟一脚油门,奔着菜市场去了。

  

4.

  隔天早上骆闻舟偷偷摸摸的拎着一袋子小笼包豆腐脑,鬼鬼祟祟的绕过大门口自己一脸“展堂派尴尬笑容”的照片,溜进市局大门。

  气性又积了不少。骆闻舟把包子往郎乔桌上一扔,教育她“年轻人少看那么多伪励志的破文章!”

  长公主一脸“父皇昏庸”的表情。

  太阳渐渐升起来,办公室里的灯随着日光而逐渐一个个熄灭,留下自然的温暖给所有人。大家都在安安心心的互相帮忙,范思远和张局兄弟相互撕咬数年后留下的后续卷宗和文件的数量过于庞大,堆起来起码要顶到天花板还不够放。所有人都自觉的去拿一份整理,虽然个个儿都处理得焦头烂额,但好在精神已经没有那么紧绷,三言两语还能互相打闹,气氛与几个月前相比,果然相差甚远。

  骆闻舟唇上叼着一支笔,好心的学自家夫人的阔绰做派给大家点了蛋糕奶茶,靠在桌子上俯视手下人一副阖家欢乐的场面。

  而安静祥和的气氛没维持多久,还不到中午,市局的举报电话就突兀的嚎叫起来。

  地点是市中心商业街,事件是危险爆炸隐患。

  这两天燕城大大小小的媒体几乎都报道了本市即将要接待国外的访问团。分配给各个企业的领头人的任务不少,三天两头就会举行大人小孩都看腻了,却时不时还要拉出来给“国外亲戚”展示的红色歌舞表演,年轻点的领导还好些,安排了几场走秀,好歹给燕城挽回了点年轻人的面子。

  不过特别的是,恰逢燕城风景秀丽,近期的天气也不错,许多表演就都放在了室外进行。

  摆架起的舞台正面对人头攒动准备展现我国丰厚文化内涵,办公室却在表演开始前半小时接到了有易爆物的来自公共电话亭的电话,还说自己已经杀了好几个人。

  骆闻舟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费渡,可没震两声就停了。骆闻舟发短信给他,问他怎么了,却没来得及看有没有回复,直到出警归队后才发现费渡根本没有回复。

  不难破的案子,反社会人格的自导自演。小学没毕业,家底又不丰厚,只为了博一个“头条新闻”,出动的警力也不少。嫌犯的不仅文化水平明显不够,连杀手的身份也是骗人的。土炸弹只简易的波及到了三四米范围内的人。就算警察未曾赶到现场,人员也不会出现不可挽回的重大伤亡,观众席的座位是随便坐的,没有炸在前排人群的聚集点。

  伤员只有二重三轻。虽然血流了一地,但没人断胳膊断腿,算是不幸中的好消息。

  骆闻舟单独与嫌疑人呆在审讯室十几分钟,蒙上监控,利用职权的揍得对方身青腿肿走路打颤。如果不是小刑警战战兢兢的走进来打断,嫌疑人可能早就被他揍断了脖子。

  是因为费渡正好就坐在那对观众席里,是那二分之一。

  爆炸时费渡距离炸弹不远,沉默不语的嫌弃那些简陋的招待。他故意坐在人员稀少的地方,手指敲敲打打的在拨电话,未接通的通话分走了他的注意力,没能及时躲开。

  骨裂,擦伤,脑震荡,这些都不算得上大事,重伤在于只是那土弹好死不死的擦碎了费渡的镜片,一块不大的碎片直挺挺的插进了费渡的右眼角。

  “可能会失明。”

  医生这样说的时候,骆闻舟隔着玻璃站在急诊室外,一颗心摇摇欲坠,干净明亮的医院,却硬让他明晃晃的感觉得到一地的血腥味。

  他满脑子都是:费渡会不会寻死?

  像第一次见到地下室时他思考的那样,费渡这样包装到每根发丝的少爷,完美到处处精致的少爷,事出无因,却让他无辜承受了果。这个结局如果让他知道了,他会做些什么?

  其实他更怕费渡什么都不做,冷漠的像个瓷瓶,怕他瞬间就接受了事实,然后对自己说“没事”。

  他最怕费渡什么都不说,用眼里的寒潭水深来吞没内心所有的孤魂野兽。

  市局的同事都在忙着安抚领导,维持秩序,再压下媒体报道。要知道时间发酵后的影响,远不止五伤这么简单。骆闻舟沉默地打发走了来关心的同事,方才还乱哄哄的走廊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骆闻舟没在这群人里见到陶然,下意识的摸出电话想打给他。通了之后刚响了两声,他突然想到陶然这时候应该在代替自己主持群龙无首代大局,别添麻烦了。

  他不受控制的反复琢磨费渡得知可能失明后的反应,渐渐脱力,滑坐在空荡荡的通道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熄灭,嘈杂的金属摩擦声震醒了骆闻舟。

  他猛地起身,长久的大脑缺血让他一踉跄,正好趴在费渡的手术床上,险些压折到输液管。

  医生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知道他是病人家属,没有多骂,急着送病人回房。

  骆闻舟看着躺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走的苍白面孔,想起了那个梦。费渡在最后时刻向他询问,“如果我出事了,就算你知道,你能在当场穿越来救我吗?能保证在场的人也毫发无伤吗?”

  不能。

  一个小护士走过来交给骆闻舟一包东西,是费渡被送来时候身上带的物品,手机的屏幕碎成了蜘蛛网,重新开机后第一条信息就是自己的询问。

  而通讯录里,爆炸前费渡未拨出去的电话还是打给骆闻舟的。

  那时费渡也许已经隐隐发觉了现场的不对劲,但又怕是自己多虑,所以打算给骆闻舟拨个电话询问商量,可电话还没接通。

  费渡以前从不会优柔寡断,他的判断力往往战无不胜。

  如今他有了可牵挂可依靠的人,却偏偏因为这种旁人艳羡的关系而祸从天降。

  看似没有关联,可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

  骆闻舟颓在一旁,痛苦的捂住脑袋。

  

5.

  骆闻舟无声的在心里设想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他站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喋喋不休。

  尽管医生劝了好多次,说并不是完全会失明,人的视觉神经本身就很发达,想要破坏没那么轻易,看得是运气。医嘱本就是要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要说到,并不是一定会发生的。但骆闻舟虽然并不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但也没记住什么重要的。他就在听到了运气两个字后,就不知道来了什么不知所云的信念。

  他在等待费渡醒来的过程中默念了二十多个小时,差不多几万句的“南无阿弥陀佛”和“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在开始二十一个小时的祷告之际,护士急匆匆的来通知说患者醒了,要见家属。骆闻舟立刻停止了信徒童子的修行,强装一脸坦然的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却在走廊里做了足足十分钟的心理建设。

  愧疚,悔恨,还有对未知的恐惧,一同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他眼睛一直盯着病床上的人,前脚刚踏进病房,费渡就冲他淡淡一笑。

  “他们为什么把我眼睛蒙起来了?伤的重吗?”一针见血,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左眼的伤口也刚刚缝合,一同蒙着纱布,干干净净,像一只白色的怪物纠缠着费渡。

  双眼都蒙住白纱布的样子并不好看,费渡失去视线的头来回转动,随着声音判断方向,然后伸出手,骆闻舟立刻走上前去握住。

  “你疼不疼,哪儿疼,我去叫医生来。”骆闻舟低哑的开口打开岔头,他无法回答病人理所当然提出的问题,生怕再给费渡添一点堵。

  “不疼,想喝酒。”费渡笑了笑,随着玩笑调节气氛。

  骆闻舟捏捏鼻梁,清醒了一点。他给费渡倒了一点温水,轻轻的把吸管搭在费渡的唇边,然后扯开干裂的嘴角笑笑,拨开费渡疼湿了的刘海亲了一下。

  怎么会不疼,家教不端的小骗子。

  “等我给你订餐,饿不饿?”骆闻舟轻轻叹口气,拿出伺候小孩子的心情,把费渡的手夹紧贴在自己脸上。

  “医院的菜不好吃,我想吃你做的。”

  “好。”

  家里的鲫鱼汤还没来得及炖,再顺路去买块豆腐好了。

  

6.

  为了每天亲自……监视护士每天给费渡的上药换药,骆闻舟向局里请了假,但还是二十四小时开机,好在大大小小的案子虽然链接不断,却还没重要到要叫他回去的地步。

  骆闻舟安心的陪了费渡五天,早上陪着洗漱上厕所,下午陪着应付往来客,中午回家一趟炖上汤,晚上回家一趟把餐具和衣服带回去,半夜还把行军床搬来陪夜了,一个月的住院期被他搞成像永久搬家一样热闹。安排妥当那个风格,活活儿的像个全职的顾家主妇。

  不仅如此,还兼职了导盲警犬,往来走去的都扶着费渡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上搂,有外人在的时候还像个伺候老佛爷的太监总管,看得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来送药的护工都一地的柠檬皮。

  费渡的腿倒是好了很多,也敢使劲了。适应了黑暗之后倒是变得愈发伶牙俐齿起来,四感发达,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摸那个,支得骆闻舟团团转,两个人整天磨在一起。

  抛开杂念,仿佛一切都岁月静好。

  至此,骆闻舟也没有跟费渡提起那天让他时不时会露出旁门左道想法的噩梦。一来是没有机会,他光是请假解释照顾费渡和骆一锅就耗费了大多的精力,二来是,也没必要。现在他表面繁荣的硬撑实在脆弱,稍微碰一碰怕就是会分崩离析,费渡不说话他就怕费渡疼,费渡走路不够顺他就怕费渡意识到什么,费渡一抬手他就怕费渡下一秒摸不到他会孤独以为自己抛下了他。

  费渡,费渡,费渡。

  他没法说“我因为一个梦所以觉得你好像不够信任我”,或者上升到“你到底爱不爱我”。他像走着孤独的钢丝,哪怕一阵和煦的清风,也会摧得他摇摇欲坠。

  骆闻舟不想用矫情去形容自己,但……

  费渡厉害得紧,三言两语就知道骆闻舟心里有事,他不急着拆穿骆闻舟的心思,骆闻舟也沉浸于虚假的伪和平里,顺理成章逃开这根扎在心上带刺儿的铁钉。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维持“和平热恋”的状态。

  然后,终于迎来了费渡拆线那天。

  一大早,天还没亮骆闻舟就醒了,他的脊骨一边儿犹如有千条蚯蚓在拱来拱去,另一边儿还有万条蚂蚁在上下逃窜。他坐立不安,一下又一下的挪动自己的位置,仿佛拆线等待宣判的是他。

  相反,费渡表现得就平静很多,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些天医生护士都有意避开他的询问,骆闻舟更是不用提,他连眼睛二字在费渡口里提起,都要立刻岔开话题。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劲儿,连楼下大妈那条吉娃娃都明白过来了。

  上午十点,医生穿着一身大白卦,领着三四个小白褂走进单人病房,拿出一只光笔,来到费渡床前。还没开始拆费渡眼前的白纱,就听走廊里好一阵吵闹。陶然带头,背后跟着一堆小刑警,整齐划一的来“慰问家属”。手里捧着花的、臂上挎着果篮的一个接着一个。好在病人财大气粗,连病房也是顶楼包间vip,否则还真容不下这么些个大老爷们站在这。

  费渡刚拆下纱布,许久没见光的双眼紧紧的眯着,再一抬眼,瞧见这么多人难免烦躁。骆闻舟脑回路被闹哄哄的人拱得跳闸,压根没有看见费渡瞧自己的眼睛。

  他发挥警犬的优势,扑风捉影的嗅到自家人的不满,长手一拦,像块密不透风的钢板一样把陶然身后跟过来的小刑警全给轰出去了。

  走廊里站着的三五个后辈对他既尊敬又懈怠,一看就是陶然强行组织来的,客套的寒暄了几句,只听着医生在屋里指导着费渡“复健”。

  “看这个光源,眼睛跟着动。”

  费渡像个木偶娃娃,随着医生的口令来回转眼珠子。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医生同他擦肩而过,只留下一句。“恢复不错,再观察一阵子就可以回家静养了。”

  骆闻舟一进来就发现自己错过了宣判时刻,他转过头,惊喜的试探,“你……能看见?”

  费渡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反问“为什么会看不见?”说完后轻轻的拉起骆闻舟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把“刚才你才是瞎了么大爷”吞下去,“放心了?本来医生就说不是绝对的,不知道你无端的担心什么。不过,感觉挺好的。”

  “嗯……”骆闻舟感觉自己的双眼似乎有一点湿热,怎么回事,医院里不开除湿器,大晴天的叫他打雷下雨。

  “其实你那天是不是做了噩梦,我猜跟我有关系吧?你一直嘟囔着我名字,还嚷嚷 `别走´。”费渡给足了骆闻舟揉眼睛的时间,他歪头看向窗外。“我想你或许会因为我过去的行为而患得患失。所以我想……有些话给你说。”

  费渡不自然的清了清嗓。“我喜欢你,师兄。在和你相爱的过程中我承认好像变了很多。我以往蛰居在保护自己的安全领地里不肯迈出一步,也是因为我不仅不合群,同时也被群`不合着´。我没有过长久稳定的关系,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爱。天生使然,人,对于我来说只是生命中的道具,可有可无,和植物、家具等客观物品毫无两样。”他说着,目光又转回到骆闻舟这里来,一周没有看这个污浊的世界,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也干净了许多。

  费渡的眸子亮晶晶的,里面闪着名叫温柔的光。

  “但现在不一样了,生活似乎不再是干枯难耐的沙漠,我发现一只骆驼,它愿意不离不弃,直到拉着我走出去。”

  骆闻舟哑然失笑,不太适应这样的情节,他干哑的张张嘴,憋了半天只别出来一句“原来我……养了个高学历的蛔虫”。

  满意的得到费渡一脸“这个情况下你居然在放屁”的表情。

  骆闻舟的双手合十,目光向上。

  阿弥陀佛没白念,菩萨果然也是好心肠。

  “费渡。”

  “嗯?”

  “你有没有喜欢吃的家常菜?”

  鲫鱼汤今晚不用再喝,可以换换别的口味了。

  

7.

  五月春风送柳絮,天不热,骆闻舟手里拽着一堆出院手续,开着最“低调”的suv,准备接费渡回家。手里的电话一直没停下过铃声,直到后来直接被他调了静音。

  那块碍眼的厚纱布终于彻底从费渡的右眼角揭了下去,露出和从前并无两样的皮肤。骆闻舟欣赏的左看看右瞧瞧,满意的开口,“没想到你这脸还挺争气,只有看不见的地方才是疤痕体质是吧?”虽是调侃,却也难言他的喜悦,手指压在干净如初的皮肤上像宝贝似的摸来摸去。

  “我这张能迷惑众生的脸如果受了损,那以后只能跟你一样勤勤恳恳踏实工作,再难轻易搞到情报了,漂亮姑娘也难把了。”费渡把头发甩甩,手术的时候医生一剪子给他啐掉不少,这小半个月更是变成了参差不齐的丐帮同款,造型早毁了。他用力的搞了搞,还是没从丐帮退出来,只好默默的抬手简单整理了几下,再用不知哪儿来的皮筋扎上。

  “你出卖色相换来的情报还少啊?以后踏实工作挺好的。”骆闻舟掴了一下费渡柔软的屁股,“崽儿,屁股蛋子也让我想得不行。”

  费渡光微笑,不怼他。

  ……

  “嘿你个小王八蛋,我这张脸的魅力哪里比你差?少在那拐弯抹角找打!”骆闻舟很幼稚的追着费渡,弹他脑瓜儿崩。

  “费渡家属,医生找!”护士的一声喊,暂停了骆闻舟想教育孩子的心,他立刻转身走出去,手机就那么大敞着仍在病床上。

  费渡心想自己对爱人的隐私设备根本没兴趣……

  怎么想都是不停嗡来嗡去的手机的错!

  他凑过去,陶大姐三个字明晃晃的挂在头儿上。“老大爷什么时候给陶然改备注了?”

  ——————————————

  陶然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费渡真他娘的好看。-

  

-开会,有事?

  

  为什么偶像剧和写爱情都歌曲都能那么矫情,我好像也明白了。-

  

-?

  

  我也能写,尤其是他劫后余生,感触良多。-

  

-??

  

  他是隐藏在黑夜里的乌雀,万夜俱静时才会稍来兴致。-

  他探头出阴影,却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缩回他为自己营造的那层“五彩琉璃”的保护壳之中。-

  

-停停停!

-打住,我没看出来你还有写酸诗的潜质。你是不是要加一句从此以后你就是他的保护壳?

-别说是,我牙疼。

  

  从此往后,骆闻舟是他的保护壳。-

  我豁出命去,也要爱他。-

  ——————————————

  骆闻舟如是回复道。

  他向下翻了翻,下面都是陶然展现骂娘嫌酸、复读机本质的对话条,草草一看,自然忽略了陶然夹在其中的“成功了吗”。

  费渡把视线挪回来,偷着抿嘴笑,几秒后又听见手机在震,是陶然打来的电话,大概是散会了,打过来准备呵斥骆少女迟来的青春期。

  费渡思考了一下,然后伸出优越的修长手指,长按,贴心的帮骆闻舟关了机。

  陶然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他对着机械的冷漠女声呲牙,然后翻了个白眼。

  这边骆闻舟从医生的嘱咐中脱身而归,默默的站在费渡身后看着他的动作。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把双手从费渡的背后环抱,给冰凉的身体带去了生龙活虎的热度。

  骆闻舟的嘴唇附上伤员颈侧的纱布,里面好像隐隐又有血渗出来,费渡感觉得到皮肉有着轻微的撕扯。

  但是似乎并不痛,想到伤口,晕血这毛病在这一秒好像也没再发作。

  “怎么了,不说话。”骆闻舟手向上攀,捏捏费渡的鼻子,有点紧张的问。“是不是疼了?”

  “闻舟,我饿了。”

  骆闻舟被一声“闻舟”叫得麻了半边身子,本能自恋起来,“嗯嗯嗯嗯,师兄更饿,要不要尊老爱幼,先喂饱我?”说完手从兜里掏出了什么来,“先多看我两眼权当开胃好不好?瞧瞧,半月没仔细瞧见,是不是发现师兄我还是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他对着病房的角落扳过费渡的身子,冲镜子在他耳朵上舔了一口,脑子里琢磨着回家是先厨房还是先卧室。

  病房的采光不错,这也是骆闻舟愿意让费渡留在省医院里的唯一理由,阳光洒下来,半边阴影落在费渡高挺的鼻梁。费渡的五官实在是似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般好看,骆闻舟一时看得有点愣,他把头埋在费渡肩上,鼻腔里都是对方独有的那种清淡体味,像助眠的香一样令人安心。

  不一会儿,他感觉又从指尖传来微凉的体温,费渡也轻轻地反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

  骆闻舟突然鼻子一酸,他无奈的吸了吸,然后偷偷摸摸把握在掌心许久的戒指套在了费渡手上。闭上眼好像没事人一样问,“新婚快乐,现在还饿吗?”

  费渡明显一僵,而后灵活的手径直摸上来。“是二婚,之前我给过你一铁的了。”他舔了舔薄唇,舌尖和戒指在阳光下都微微泛着亮。“饿坏了。”他径直的吻上骆闻舟的,舌头抵住唇齿,很快就彼此纠缠在一起。他开口撩拨,骆闻舟就轻笑着回答,尽情地交换彼此炙热的呼吸。

  

  “欲火焚身。警察叔叔,要带我回家服刑么。”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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